徐建国 | 央行数字货币：人类货币体系的新时代

沉寂数月的数字货币领域，因中国人民银行数字人民币（DC/EP）项目商业应用场景封闭测试的启动，数字货币再次被点燃概念股也开始走红。

越来越多的信息显示，央行数字货币正在扩大测试的应用场景，为未来的正式发行做实践。 这个筹备了近五年的重大项目，随着试点消息的曝光，逐渐向外界揭开面纱。 我国移动支付方式的发展和普及率世界领先。 央行数字货币的推出究竟是对现有移动支付工具的“搅局”，还是一场能够改变货币历史乃至人类社会发展的颠覆性革命，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其潜在影响进行思考和猜测。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教授、数字金融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徐建国在接受证券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央行数字货币的出现或将推动人类货币体系从国家信用到“国家信用+技术信用”。 作为拥有国家信用“加持”的法币，央行数字货币正式上线后，推广过程或许会更加顺畅。 数字货币的普及和应用，将对整个社会的商业行为、金融业、监管方式等产生深远影响，甚至对技术进步和社会变革产生重要推动作用。

在徐建国看来，2020年会因为两件事而被刻入历史坐标，一是新冠肺炎疫情，二是数字货币。 基于对货币底层逻辑和人类社会发展轨迹的理解，后者的影响可能远比前者深远。

不神秘的央行数字货币

证券时报记者：根据您的了解，能否通俗易懂地介绍一下什么是央行数字货币？

许建国：

央行数字货币并不神秘。 它的本质是电子现金，是传统纸币向电子货币的转变。

由于它的媒介是电子的，这意味着它是在线传播的。 在线流通将带来两个重要特征：一是需要依靠加密技术来保证数字货币的安全。 传统纸币需要通过防伪技术进行加密，数字货币需要电子密码学的加密技术支持。

二是线上流通，即现金流和信息流数据可以实时录入数据库。 从监管的角度来看，现金流变得可追踪。 从理论上讲，使用央行数字货币后，不会出现监管部门看不到的交易行为，现金流完全可追溯。 这也意味着所有的货币发行、支付交易等都将实时在线。

证券时报记者：对于居民来说，使用央行数字货币与现有常用的支付方式有什么区别？

许建国：

从官方的说法来看，居民使用央行数字货币非常方便。 他们不需要去银行开户。 他们只需要在手机上下载一个电子钱包APP，绑定现有的银行卡，就可以将银行卡里的钱1:1等值兑换成央行数字货币。

不同于我们现在习惯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央行数字货币交易支持双线下模式。 使用支付宝等交易时，需要依赖网络信号。 在没有网络信号的情况下，无法完成收付等交易操作。 而央行数字货币可以利用智能手机自带的近场通信功能，在没有网络信号的情况下完成交易。

对比：央行数字货币有何不同？

证券时报记者：除了线下交易，央行数字货币有哪些区别于现金支付或第三方支付方式的特点？

许建国：

除了网络要求不同，央行数字货币和现金与第三方支付钱包（如支付宝、微信支付等）在是否支付利息、交易安全、法律效力、信用风险等方面也存在差异。

具体来说，在是否支付利息方面，传统现金和央行数字货币都不支付利息。 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电子钱包的零钱没有利息，但如果用户将零钱转入余额宝等货币基金，则享受利息。 未来央行数字货币的发展可能与余额宝等货币基金的演化路径类似。 虽然央行数字货币最初取代的是M0（流通中的现金），但其落地后演进的结果可能不仅仅是M0。 用户可以选择将央行数字货币从电子现金形式转变为存款、理财基金等形式。

在交易安全方面，现金有伪钞技术的安全保障，而央行数字货币有加密技术作为安全保障。 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类似于电子账户，依赖于账户安全体系。

法律效力也存在明显差异。 现金和央行数字货币都是法定货币。 根据法律规定，居民必须接受它们。 其隐含的法律含义是，未来央行推出数字货币后，居民将不会接受这种选择。 这也将有利于央行数字货币的推广。 未来央行数字货币正式推出后，其推广会更有帮助。

在信用风险方面，由于现金和央行的数字货币都是法定货币，都是由政府背书的。 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电子账户没有政府信用背书，面临背后商业机构倒闭的潜在风险。

证券时报记者：很多人会将央行数字货币与比特币进行比较。 你认为央行数字货币和比特币有什么区别？

徐建国：

在我看来，比特币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货币，它更像是一种数字资产，也有人称之为数字黄金。 货币有两个基本属性——政府信用背书，央行可以调控总量以保持币值稳定，这两个都是比特币所没有的。 总体而言，比特币与央行数字货币主要在信用基础、技术原理、总量调整、价值稳定性、匿名性和资产属性等方面存在显着差异。

具体来说，比特币的信用基础来自于技术信用，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信任共识。 优点是完全匿名，所以有一些特殊用途； 但是比特币的总量在设计之初就给定了，无法调整，这也使得它的价值不够稳定。

相比之下，央行数字货币的信用基础是政府信用背书。 央行在发行数字货币时并没有使用区块链技术，而是采用了一套密码学技术来保证数字货币的不可复制防伪； 数字货币之后，首先将数字货币兑换到银行或其他运营机构，再由这些机构兑换给公众。 其中，在银行或其他经营机构向公众推广数字货币的过程中，央行秉持技术中立的态度，不限制各商业机构在推广数字货币时采用的技术种类。 自己选择比特币转成人民币会查吗，使用所有合适的技术，包括区块链、中央账本式技术等。

从理论上讲，未来央行推出的数字货币与现有货币有很多联系。 例如，央行也可以调整央行发行的数字货币总量。 正是因为能够调节总量，央行数字货币才能成为主流货币形态，保持价值稳定。

在匿名性方面比特币转成人民币会查吗，不同于比特币的完全匿名性，央行数字货币是可控的、匿名的。 所谓可控匿名，是指使用央行数字货币进行资金交易的双方可以在不知道对方信息的情况下完成资金交易。 交给商家即可，不需要知道商家的个人信息。 但是，由于央行的数字货币交易都是在线进行的，因此交易记录会留在网上。 这些记录在官方数据库中是可识别的，但它们将受到信息安全机制的保护。

证券时报记者：目前央行数字货币还处于封闭内测阶段。 作为一个新生事物，你认为央行数字货币最终能在社会上落地吗？ 什么样的机制才能保证落地？

许建国：

央行数字货币并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 我想以后会落实，逐步普及。 一方面，央行数字货币具有法定货币地位，依法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拒收。 我国也可以通过政府部门、行政事业单位等行政系统来推广央行数字货币。 比如，近日有消息称，苏州市相城区的区级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工资，由工农建工四大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支付。 ，将在近期完成央行数字货币数字钱包的安装，其工资中的部分交通补贴将以数字货币的形式发放。

这个消息可能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在试点测试的小东西，但它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这意味着，一旦这个内测逐渐成熟，在政府部门、行政事业单位乃至国有企业支付员工工资时，央行数字货币就可以逐步推广，逐步被纸币替代。

另一方面，央行数字货币采用的两级操作系统也有利于保障其实施。 采用这种操作系统的好处是央行利用现有的银行系统逐步推广数字货币，而不是另起炉灶。 后者推广成本高，风险可控性不如前者。 同时，与纸币现金相比，央行数字货币在发行、运输、存储等环节均具有成本优势，也有利于商业组织和个人的使用。

此外，央行数字货币的技术中立原则也有利于自身的推广。 如前所述，央行对各商业机构在推广数字货币时采用的技术种类不做限制。 这实际上是一种利用赛马机制，充分调动各机构技术能力的竞赛方式。 将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

猜想：央行数字货币能带来哪些变化？

证券时报记者：如果未来央行数字货币能够顺利推广，会对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它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现有的交易行为、金融形态等？

许建国：

从长远来看，央行数字货币的推广可能会对整个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从微观层面来看，首先，我们会逐渐进入无现金社会，但这也取决于智能手机的普及率。 虽然短期内难以完全进入无现金社会，但可能首先进入结构化无现金的过渡阶段，如年轻人、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人群等有望率先使用央行数字货币。

逐渐进入无现金社会提出了一个问题——未来我们还需要ATM吗？ 预计未来对ATM机的需求将继续减少。 曾有学者认为ATM机是上个世纪最重要的金融发明，但电子现金的发明可能使ATM机在未来逐渐消失。

当然，ATM机的变化只是电子现金发明带来的巨大变化的冰山一角。 未来整个金融设施、金融业态、业态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按照这种思路，商业银行的传统业务也可能会逐渐发生变化。

过去，银行的传统业务是存款、贷款和汇款。 但是，在央行数字货币出现之后，虽然央行数字货币最初是为了替代M0，但可能会逐渐演变成M1和M2。 随着电子现金的普及，未来的存款可能会越来越少，甚至消失。 就像很多人把零钱从支付宝转到余额宝上一样，以后人们手里的电子现金可能不会很多。 手机中的电子钱包APP可能直接与货币资金账户挂钩，人们会选择将电子现金转入货币资金等金融产品。 此外，电子现金还可以大量替代银行的汇款业务（尤其是小额汇款）。

按照这种思路，推测未来银行的业务可能大致分为两类：理财业务和贷款业务。 传统的存贷款和外汇业务形式将发生变化。 银行的中心化程度也会越来越高，那些技术含量高、数据库大、数据分析能力强的大银行将更有竞争优势。

证券时报记者：现在很多央行都在研究发行数字货币。 如果中国在全球率先发行央行数字货币，这对人民币国际化会有什么影响？

许建国：

央行数字货币的发行将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但前提是人民币本身具有稳定的币值，并为其他国家所接受。 与纸币现金相比，数字货币可以降低交易成本，以及其他国家的企业和居民的使用成本，这将有利于人民币的推广。 数字技术只能降低人民币在其他国家的流通成本，但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提仍然是人民币本身是值得信赖的货币。

证券时报记者：央行数字货币推广之后，除了微观层面的变化，从长远来看，您认为会带来哪些更深层次的变化和影响？

许建国：

货币底层的变化会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抛开细节行为的影响不谈，央行数字货币的出现，将使人类社会的信息结构、信用结构和监管结构面临分解和重构。 过去，数据信息分散、离线，收集数据并集中到数据库中的成本很高。 数字货币的出现可以使很多交易在线进行，有利于加速分散信息的集中。 改变。 当越来越多的交易转移到网上时，信息结构将更加完整。

当信息结构变得集中和完整时，人类社会的信用结构也会发生变化。 一切商业行为和金融交易都以信用为基础，而信用来源于数据和信息。 当数据和信息存储在数据库中并有据可查时，信用就更容易建立。 也就是说，当有庞大的数据库可以依托时，人类社会的信用结构也会被重建。

信用结构重建后，也会影响到监管结构的变化。 一切监管行为都是监管者与被监管者之间的互动。 正是因为信息和信用被重构，监管的方式、手段和效果才会面临重构。

人类社会的进步是一个不断收集信息、处理信息、建立信用、产生交易和分工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来看，央行数字货币的出现，将对人类社会的进步产生深远而根本的影响。

新时代：改写人类货币进程的重大事件

证券时报记者：数字货币的出现可以降低交易成本。 您认为这会对社会发展产生什么影响？

许建国：

数字货币的原理和运行机制都比较成熟，但因为是新生事物，在推广的时候会比较谨慎。 不过，一旦正式上线，其推广速度可能会非常快。 央行数字货币符合现代钱币学原理，即依靠国家信用维持币值稳定，避免恶性通货膨胀； 然而，央行数字货币也采用技术信用，利用新技术降低商业社会各个环节的交易成本，如信息采集处理成本、信用成本等。

当很多交易的成本降低后，一些交易就可以“无中生有”——很多过去因为交易成本太高而无法发生的交易，现在都可以实现了。 交易范围的扩大可以产生更多的专业化，从而带来更大的市场规模和技术进步。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降低交易成本对人类社会的进步和繁荣具有根本性的作用，央行数字货币的出现可以释放更多的生产力。

证券时报记者：人类社会的货币体系经历了多次演变。 具有国家信用背书的数字货币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全球货币体系进入新时代？

许建国：

从整个货币史来看，目前人类社会的货币体系经历了商品货币和美元体系两个阶段。 起初，贝壳等贵重物品被用作货币。 进入商品时代后，黄金逐渐被用作货币。 1816年，英国首先采用金本位制。 到19世纪后期，欧美主要国家都采用了金本位制。

金本位制的采用是工业革命的重要推动力。 工业革命已有200多年的历史。 因为金本位制，当时欧美主要国家有了统一的货币，促进了市场的扩大，贸易活动的大幅增加，技术进步的加速。 甚至可以说，因为有了金本位，才会产生全球统一的市场，从而推动工业革命的传播。

人类货币历史的第二个阶段是进入布雷顿森林体系和美元体系。 这两个系统本质上是一样的。 美元借助黄金逐渐成为全球货币体系的基础。 布雷顿森林体系是从商品货币到美元体系。 过渡的中间状态。 也就是说，从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到现在，当今世界仍然是美元体系，其货币本质上是国家信用和美元信用，是商品信用向国家信用的转变信用。

如果2020年出现数字货币，它在人类货币史上将如何定位？ 央行数字货币在维护现有国家信用的基础上，在此基础上利用更好的技术，用新技术“刷”国家信用。 因此，我认为从今年开始，人类货币体系有可能从国家信用转向“国家信用+技术信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人类货币史上，只有两年可以和2020年相提并论。一个是1816年金本位制的建立，一个是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在这一年进入了货币史上的新纪元。

多年后回首，2020年因为两件事而被刻入历史坐标，一是新冠肺炎疫情，二是数字货币。 基于对货币底层逻辑和人类社会发展轨迹的理解，后者的影响可能远比前者深远。 再过20、30年再看现在的疫情，我们可能会发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数字货币推出后，整个人类社会的商业和金融形态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